我抬起笔,地图上,一道清晰可见的墨痕,从东北到西南,几乎贯穿整个中国。
当父母在电话里得知我要去支教的时,他们先是支持,而后又是冗长又杂乱的关心,安不安全啊,会不会是披着支教外皮的缅北组织;有没有保障啊,怎么吃饭,在哪睡觉…而这一切的顾虑都是因为我,因为我是一只小雏鸡,一直在大鸟的庇护下,象牙塔的笼罩下,还没有过真正意义上“自己”完成的事情,何况,这次又这么远…
神奇的是,最爱打退堂鼓的我在这件事情上凭空获得了一股力量,我搞不清是哪里来的,是阳光?土地?还是“支教”这两个字?这股力量一直支持我一个人坐卧铺车,倒一次硬座车,再坐两趟大巴车上山,支持我克服水土不服,克服对虫子的巨大恐惧,支持我完成了可以“吹嘘”一生的21天。
前一天过完生日,第二天晚上我就上了火车,还没缓过神来,新的兴奋就刺激着我的大脑。我感觉有一股燥热从我的关节往外涌动,我好想拉开车窗大喊:我独立啦!车窗外,墨绿色的小火车冲破朝露,在渐渐上升的轨道上行驶起来,一天的时间,两侧的稻田和玉米地变成了树林和小沟渠,轨旁的林木渐渐挺直起来。远方的视野被阻挡了,不高不低的山峦变成了风景画的尽头。在家乡,地平线只会难分是天空还是路的尽头。原来,一眼也可以望不到头吗?手机信号时断时续,干脆背靠卧铺观赏窗子之外,虽说是窗子之外,那也是亲眼所见,目光所至,皆为惊喜。
有言道:“天下山水之秀聚于黔中”。百闻不如一见,在衡阳转车之后,火车慢慢进入贵州,过不完的山洞,看不完的高山,的确的。在已经够高的坡上,又将自己拔向更高的空中,车窗外升起一排树木,像仪仗队,却也不怎么称职,坐着滚梯似的向上走,不一会,已经看不见叶子了,再一会,根部也看不见了。拔地而起的土,越来越高,越来越高,有的是赤裸裸的暗红色土坡,沙丘般的,好像用手一戳就会一股脑地泄落下来;有的是被盖上的草方格,木黄色的方格衬得红色鲜艳活泼,像是超大版红丝绒华夫饼。也许是怕景色不够妩媚,几个山洞之后,会映现一片绿木洗染过似的碧绿湖水,偶尔还有几丛小房子,多是白砖红瓦。贵州人生来就懂得色彩之美,因为大自然把世上最美最好的色彩给了他们。贵州人生来就大气自信,无论谁来,先呈上来一盏青山绿水品品,再加上一抹晚霞,更不要说那著名的小七孔、梵净山!那真真应当是招待国宾的标准,但是在这,无论谁,随便看!

历经45个小时,我终于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——川岩坝小学。学校隐于山中,上下山都要坐村村通大巴车,至少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县城,可以说是远离尘嚣。我负责的是3、4年级的语文课,课上监督同学们完成暑假作业,同时解答问题。作为班级的副班任,我还要看管午睡,解决突发问题。当书本上没有的情况摆在我的面前,我才真正意识到,一线的实践是教师最好的资料库。孩子的小脑瓜很单纯,又很奇特。我印象很深刻的一次,是班级里两个调皮的男孩子打架。我赶到教室时,两个人正扭过头不理对方,气鼓鼓活像两只小跳蛙。我把他们俩叫到走廊,等他们平静之后,问起了事情的起因经过。原来是因为一个男孩先骂了另一个人,接着就厮打在一起了。“为什么骂人呀?同学之间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呀?”他也很委屈,嗫嚅地说,老师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...我怔住了。孩子只是想表达自己的不满,但是不知道怎么说,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脏话,而被骂的同学认为这是针对他的侮辱和欺负,必须要“还回去”。

还有一次,几个老师正在调解孩子之间的矛盾,来送东西的家长在旁边旁听,突然“添油加醋”地吼了一句:“谁打你,给我打回去,往死里打!”我们几个老师面面相觑,心中有说不出的沉重。孩子用了自认为对的方式和同学交往,却受了骂、挨了打、失去了朋友。家长用了自认为对的方式去教育孩子,却没有让孩子有好的性格。这种情况,是需要改变的,主要还是因为没有与时俱进。新时代的教育,包含多个方面。我想,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师要有仁爱之心、要有道德情操,还要学习儿童心理学了。
没课的时候,我会倚在二楼的栏杆上,向右侧眺,是层层的山。石阡很热,湿度很高,所以一眼望去,总是云气氤氲的,有种迷离的情调。村子里经常下雨。不是疏雨滴梧桐,而是徒添闷热,热得人想一头扎进山谷之中,冲冲凉。热得人心慌慌,不知道要干什么,等想起教室里那群娃,暗叫一声不好,赶到时,他们已经自我哄睡,东倒西歪,睡得正酣。不是骤雨打荷叶,却是像东海龙王积攒百年的怒气顷刻之间要降临到头上,没有一点点凄清,而是爽咧咧的,直肠子的,像班里孩子的性格。有一次遇到大暴雨,我们被困在低洼一些的食堂,只得把鞋袜都脱下来,举着伞狂奔回屋。孩子们却望向食堂的方向,说他们已经尽力了,但是还是没有保住食堂。玩笑话,纯真心,多么可爱的孩子们啊!

支教的日子里,随处一望,风景如画。红的、黄的、绿的,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新的。我是生活在平原的孩子,环山的生活像是解锁了人生的新版块。可是对于这里的孩子们呢?望不尽的群山,是美,也是一方屏障。面对他们可爱的笑颜,我时常想起七年级的两篇课文《在山的那边》和《走一步再走一步》。我想,等他们再大些,也问出同样的问题,山的那边,是什么?这两篇课文肯定可以启迪他们。我不想告诉他们面前确实有许多许多座大山,我也不想告诉他们山的那边是海。只是远方罢!为了远方,那就走一步!再走一步!走出大山,去看看,去丰富自己的人生。大山不是阻碍,只是在考验你对于远方的路是否渴求。走出去吧,就像我一样,走出温软的温室,给青春一点喷涌的激情,给人生几闪宝贵的瞬间。我没有说给孩子们听,这实在太深奥太遥远了,就让他们在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绽开最纯真的笑脸吧,世界终究是属于他们的。我也相信,这21天之中,我们支教老师讲的故事、放的短片、科普的知识,足够在他们心里扎下一个小芽了。等时间到了,自会开花结果。

这小芽,就先在我心里长大吧。想想我的家乡,在东北,近些年来,人口流失很严重。我们这一代,一直被教育着“走出去就别再回来”,仿佛只有南方才有钱赚,有饭吃。贵州的孩子是大山的儿女,而我也是黑土地的女儿啊!走出来,是为了更好的走回去。

我无法说,究竟是我“涉入”了孩子们的生活,还是贵州川岩坝之行拓宽了我人生的宽度,摆正了我人生的方向。
至今,我仍常望向那个方向,想那翠翠的山,想那绿绿的水…
我放下笔,入党志愿书上,我的名字,工工整整。

个人简介:
郭一鸣,文学院2021级本科生。于2023年7月15日—8月4日前往贵州省铜仁市石阡县川岩坝小学支教,征文在东北师范大学“我的支教故事”中荣获优秀奖。
